□程春(chun)梅

王奶(nai)奶(nai)刚扶住公园长(chang)椅(yi)坐下，耳边就传来李奶(nai)奶(nai)手棍儿的敲击声。两个老人(ren)，约好了似的，每日下昼都要来附近的公园坐坐。

“唉——”李奶(nai)奶(nai)刚触到长(chang)椅(yi)，一声长(chang)叹扑面而来，接着她便像祥林嫂似的讲起(qi)本身的履历(li)。“唉——都怪(guai)我当年赶得太紧，就那点庄稼，被雨淋(lin)了又能怎样？横竖不过少(shao)卖点钱而已。这下倒(dao)好，就为冒雨收百十斤玉米，竟搭上本身的眼……”李奶(nai)奶(nai)絮絮叨叨地(di)说，朴(pu)陋的眼睛里水润润的。几年前(qian)，李奶(nai)奶(nai)在(zai)黑暗的夜里冒雨往家搬玉米，一个不留意，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出几十米，醒来后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王奶(nai)奶(nai)每次都很(hen)耐心地(di)听，这次也是，听完，仍像往日一样嬉笑着抚(fu)慰几句(ju)：“凡是事都往好处想(xiang)。毕竟，你还看过那么多花，那么多草，该满意了。你不如和我说说，你那片玉米地(di)抽穗时是什么样子(zi)的？我都没见过玉米地(di)呢！”

李奶(nai)奶(nai)却叹了口气，没好气地(di)说：“玉米地(di)有(you)什么悦目(mu)的……”

这时王奶(nai)奶(nai)突然说：“你听，一溜的鸽哨声，又到春(chun)天了！”

果然，天空中有(you)一群白鸽擦过，留下一串清脆的长(chang)鸣(ming)吊(diao)挂在(zai)柔软的天空。王奶(nai)奶(nai)仰面，面朝着鸽群飞去(qu)的方向。

李奶(nai)奶(nai)仍深陷于当年的玉米往事，没好气地(di)回(hui)应：“它飞它的，和咱有(you)什么关系呢？”

王奶(nai)奶(nai)却认真得很(hen)，笑吟吟地(di)，侧着耳朵追逐鸽哨的尾音。

“对了，李嫂，昨晚电视播放(fang)的《春(chun)草闯堂》你听了吗？春(chun)草这个小丫头可真灵巧，竟然想(xiang)出那么个好主意，而且唱得也好，伶伶俐俐的……”鸽子(zi)飞远了，王奶(nai)奶(nai)又兴趣勃勃地(di)讲起(qi)昨晚电视里播放(fang)的京剧，海棠花彤霞一样平常，映着她愉悦的脸。

“啊(a)，你家还买了电视？”李奶(nai)奶(nai)几乎是喊出来的，震得放(fang)在(zai)身边的手棍猛地(di)从长(chang)椅(yi)上滑落(luo)。

“是的，买了电视。我目(mu)前(qian)特别喜难听京剧，咿咿呀呀的声响真难听，绵绵长(chang)长(chang)、细细腻腻的——‘我小姐(jie)回(hui)府来悄悄言讲……’”不自觉(jue)地(di)，王奶(nai)奶(nai)还小声哼唱起(qi)来，手臂轻细抬(tai)起(qi)，和着绵长(chang)的声调(diao)。

“唉，我自从眼睛看不见了，早晨都不开灯了。倒(dao)省了很(hen)多电费呢！”李奶(nai)奶(nai)苦笑着。

“断电可不行，我家目(mu)前(qian)什么都有(you)，电视、电灯样样俱全，天天都亮明亮堂、热热烈(lie)闹的，告诉你个事……”王奶(nai)奶(nai)抿着嘴，凑向李奶(nai)奶(nai)，“我最近在(zai)小区老年大学里学舞蹈呢，天天回(hui)家，先听听喜好的京剧，然后就在(zai)灯光下练习舞步，哈哈……”王奶(nai)奶(nai)开朗(lang)的笑在(zai)眉眼间闪烁，与温柔的夕阳交相照映。

“听，又来了一阵鸽哨声！”王奶(nai)奶(nai)仰着脸，笑容着沉醉。

“唉，鸽哨是他们的，我们什么都看不见。”李奶(nai)奶(nai)的叹气声像秋天的枯草，没有(you)半点色彩。

“没事，虽然眼睛看不见，然则，我们内(nei)心要明亮堂的。别人(ren)用眼睛看春(chun)天，我们就存(cun)心感受呗。”王奶(nai)奶(nai)站起(qi)家，暖(nuan)风中，一朵粉粉的海棠花，顶风而落(luo)，飘在(zai)王奶(nai)奶(nai)灰白的发(fa)上。

李奶(nai)奶(nai)是个盲人(ren)，王奶(nai)奶(nai)也是个盲人(ren)，照样一名后本性失明的盲人(ren)。